第(1/3)页 星挂苍穹。 夜。 寒风萧萧。 顾锦年缓缓睁开眸子。 他的意识很模湖,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。 彷佛元神出窍一般,游荡于此。 他不知道这是何处。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 只是 星辰之下,周围树木稀少,只有一道道人影而行。 这些人脸上满是疲倦。 没有血色。 身上的衣服,更是破烂不堪,这是难民,如行尸走肉一般。 皓月当空,无一颗星辰。 地面之上,抬头望去,一具具尸体冰冷发臭。 每个人都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,向着前方行走。 没有说话的声音。 有的只是行步之声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终于看到了火光。 是一座城府下。 城墙之上,站着一排排精锐官兵,他们手持武器,目光冰冷,望着如山一般的难民。 “江宁府有粮,这里没有粮了,接不了太多难民。” “你们快走吧,这里没有粮食了,去江宁府,往西走,只要再走百里路,就能到江宁府,那里有粮食。” 洪亮的声音响起。 是一名官吏。 他站在城墙,大声喊道,让难民们朝着江宁府赶去。 然而,城墙之下,无数难民彻底崩溃,哀嚎声,祈求声,哭声,喧闹不已。 这一刻,顾锦年明白,这里是江宁郡。 而且是几天前的江宁郡,因为现在江宁郡不可能如此。 “大人,求求你们了,我们从灾区过来,长途跋涉,已经四五天没有进食了,您能不能施舍一碗粥啊。” “大人,我家孩子快不行了,求求您啊,开恩吧,施舍一碗粥吧,您慈悲心肠,求求您了。” 哭喊声四起。 难民跪在地上,乞讨一碗米粥。 可是,城墙之上的官吏,却深吸一口气,背对着众人,他身躯颤抖,眼泪根本止不住。 但,他不能开仓放粮,这一府没有太多粮食,城内百姓也惶惶不安,而且若是开了这个头,只怕会惹来更多的灾民。 到时候更大的麻烦,会压垮这座府城。 只是面对这些难民时,他真的难受。 “传令下去,严格防守,再派百人精锐,乔装打扮,运输部分粮食,若是有绝命之户,给他们分些粮。” 官吏出声。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。 天灾面前,他救不了苦难,能做的只有这些。 呜呼之声。 嚎哭之声。 淹没了这一切。 但更多的还是麻木,有人起身,没有谩骂,也没有哭泣,而是拖家带口,朝着西北方向赶去。 顾锦年的目光,落在了一户人家当中。 人数不多,只有七人,一个中年男子,一个妇女,外加上五个孩子,年长的也才不过十四五岁,年幼的才七八岁,三男二女。 他们行走在茫茫夜色之中。 捡树根,吃草皮,艰难度日。 这一路上,顾锦年看到了太多太多的惨状。 甚至他亲眼看到,有人扒尸。 灾情一日比一日严重。 三百里路,可以让很多人死在路上。 转眼之间过了两日,一路上已经没有任何尸体了。 但依旧有大量难民。 而距离江宁府还有足足几十里路,他们本就没有吃饱喝足,每日步行走破鞋子也不过十来里的行程。 再加上山路曲折,又不是平地。 他们饿到面无血色,饿到头晕眼花。 最终。 夜晚之中,当家男子带走了小女儿,来到了一家黑色客栈中。 最小的女儿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,只知道的是,客栈老板端来了一碗米饭,米饭之上更是有一块块肉食。 一切无言。 唯有小女孩狼吞虎咽之声。 而当家男子,望着自己的女儿,落下泪水,最终带着一袋米肉回去。 当阳光洒落,男子架起炉子,炖了一锅肉汤,全家大快朵颐,同时也产生疑惑,自家小妹去了何处。 只是饥饿让他们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情。 唯独他们的父亲与娘亲,坐在那里沉默不语,尤其是他们的母亲,一口都没有吃。 又是两日。 是深夜,男子带走第二个孩子。 但这一次,母亲拦下来了,哭着喊着,跪在地上求着。 最终,男子抹着眼泪,将孩子留下,带走了自己的女人。 两个人去。 一个人回来。 这一次,带回来的米肉,比之前一次要少很多。 但还能坚持几日。 只是当男人回来时,却发现自己一个儿子不知去了何处。 失踪了?被偷了? 他不知道,寻找一圈无果,只能带着孩子继续行走。 朝着江宁府走去。 区区数百里的路程。 对他们来说,彷佛一生都走不完似的。 三日后。 原本七个人的家庭,如今只剩下四个人。 又是三日。 他们还剩下最后三个人。 年轻最大的孩子不在了,只有父亲,还有一儿一女。 不过,他们也终于来到了江宁府。 看到了生的希望。 整个江宁府四门,难民堆积如山,远远比路上所见之难民还要多。 施粥之地,更是人山人海,更可怕的是,没有人施粥。 听人说,官仓无粮。 想要粮食,只能去买。 一百二十两一石。 这是一个天文数字,对于这些难民来说,即便没有灾祸,他们也买不起这么昂贵的粮食。 男子身上加起来也不足五两银子。 他有些绝望,恰逢城内有大户人家出来挑选丫鬟侍女。 不给银子,姿色上佳只给五升米,一般给两升。 一瞬间,他将自己女儿带了过去,为了让自己女儿能被挑选中,特意弄来一些本就不干净的水,给她擦拭干净。 不到十岁的女儿,倒也清秀,带到人群中后,经过半个时辰的挑选。 他女儿被选中了,换来了两升米。 这两升米,如珍宝一般,被他藏在怀中。 他几乎不进食。 所有粮米全部给了自己最后的希望。 可即便如此,也不够吃。 转眼之间,江宁府内,米价节节高升,难民一个个在绝望当中死去。 那哭声。 惨绝人寰。 那绝望,令人麻木。 有人死去,但很快直接消失。 有人未曾死去,可比死还要痛苦。 终于。 随着一抹阳光洒下。 男人又饿了两天,他的儿子也因长期饥寒之下,病恹恹起来了。 听着周围百姓谩骂商人之声,他已绝望,背着自己的孩子,朝着一处地方走去。 两个时辰后。 他来到了一家客栈。 一家与之前相似的客栈。 这里面散发着血腥味,门口几十名壮丁怒视难民,但依旧有不少难民带着孩童,或者女子来到这里。 等到他入内后。 他唤醒了自己儿子,摆在他面前的,是一顿丰富肉食。 望着儿子狼吞虎咽,他笑了笑。 随后在他耳边反反复复说着一些话。 “以后要小心一点,不要跟别人逞强。” “待会有人给你肉,你藏起来,躲起来。” “每天吃一点,不要吃太多,知道吗?” “等灾过去了,你要好好赚银,给你妹妹赎身,不要忘了。” 这些言语,传入少年耳中,显得有些微不足道,少年几乎快饿晕,面对这般的食物。 他只知道疯狂吞咽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。 少年饱餐一顿,再回头时,却发现自己父亲不见了。 客栈的壮汉,拿来了一个包袱,里面有数十斤米肉,已经切成碎块,递给对方。 没有说话。 少年拿着包袱,走了出去。 客栈凄凉。 哀嚎声从后院响起。 他知道又不知道。 没有哭泣。 也没有伤心。 有的只是麻木。 这一路上来,很多事情他都知道,但他明白的是,唯有活下去,才有希望。 活下来,好好赚银,给妹妹赎身,这是他唯一的希望。 只是。 走出客栈还没半个时辰,一群难民将他围住,将所有食物直接掠夺,还将他打伤。 他浑身是血。 在地上躺了半天,最终活了下来,可却已经虚弱至极。 凭借着意志力。 他浑浑噩噩朝着江宁府走去。 天亮了。 他靠在江宁府城墙之下,沐浴阳光。 可是如此的阳光,驱散不了心中的冷,驱散不了身体的冷。 他闭上了眼睛。 没有任何情绪。 不怒,不喜,不悲,就这样死去。 这一刻。 顾锦年愣在了原地。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切。 前前后后七天时间。 一家七口,只剩下一人,还卖给了春楼之中。 放眼看去。 一幕幕画面,突然涌入脑海当中。 有一对新婚之人,遭遇洪灾,跟随家人逃难,来到江宁府后,为换粮食,刚入门的妻子卖身,成了别人的丫鬟,而三天后,送出来的却是一具尸体。 有一个老妪,亲眼看见自己的亲孙被人活活打死,不知道拖去何处。 有一个妇女,抱着襁褓中的婴儿,神志不清,不知呢喃着什么,而襁褓婴儿也早就没有声音。 无数百姓,注视着江宁府。 他们眼中是麻木。 他们的眼中是绝望。 他们的严重,是痛恨。 而江宁府内。 一条条花船出现,莺莺燕燕无数。 商贾们,成群结队,喝着美酒,吃着山珍海味。 歌姬之声,优美绝伦。 古筝弹奏,纵有三千音,道不尽百姓之悲苦。 这笑声,遮不掉世间丑陋。 万民的哭声,也穿不透这森严无比的城墙。 将士官兵们,立在城墙之上,他们麻木冰冷,看尽一切疾苦。 听啊。 这哭声扰人心烦。 看啊。 堆如山一般的百姓,卑微如蝼蚁。 有书生立于高台之上,落泪不止。 有老儒散尽家财,却换不来几斗粮米。 有人将民间疾苦写于纸上。 几痕笔墨,又怎能道尽这疾苦。 呜呼。 呜呼。 泪水化海,却也融不了这些铁石心肠。 哭声如雷,也惊不住这些商人躯体。 美酒成河,花船游街,笑声之下,尽是白骨血肉。 这一刻。 顾锦年怔怔而立。 他做不了任何事情。 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。 可入眼,是无数难民脸上的绝望与麻木。 闭上眼,耳边响起的如雷般的哭喊之声。 这一刻。 顾锦年知道怎么回事了。 是难民之怨气。 冲天而起。 没入古树之中。 而自己,正在经历着这些痛苦。 人死之前的绝望。 离别之时的绝望。 恨意,怒意,哭意。 如此恐怖的怨气,让顾锦年几乎快要崩溃。 而一切一切的景象。 也在这一刻,逐渐消散。 死去的人,已经死去。 活着的人,等待着死亡。 人世间,是苦海。 而这一刻。 顾锦年深深明白,何处为苦海。 在他看来,江宁郡之难,是一场阴谋。 各地官员,将所有的事情,汇成一叠奏章。 所有人都告诉自己,洪灾之下,百姓受苦。 可顾锦年无法亲身理解。 然而现在,顾锦年彻彻底底理解了。 两行清泪落下。 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中滋生。 他能感受到每一个逝去之人的绝望,也能感受到每一个逝去生命的痛苦。 这一刻。 他真真切切的明白,何为,兴百姓苦,亡百姓苦。 轰。 刹那间。 一切景象彻彻底底消散。 第(1/3)页